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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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溶溶这一觉睡得久,起身时发觉外头的阳光斜着快照到床榻了。

    她赶紧爬起身,揉了揉眼睛,想下地却发现胳膊上挂着一只小肉手,回过头正好看见元宝熟睡的小脸。

    元宝睡得很安稳,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因为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垂在白皙的脸上,看着比睁开的时候更长了。

    这么一个仙童一样的孩子,居然是她的儿子!

    溶溶感怀起来,鼻子又酸了。

    不过先前哭得太久,这会儿虽然想哭,眼泪却流不出来。

    “溶溶,溶溶,你起了么?”薛老太太在外头敲门。

    “嗳,”溶溶低低应了一声,起身下地,把帐子给元宝拉上,方过去开门。

    “先前我睡得迷糊听到有人在哭,还真是你在哭啊?”薛老太太一见溶溶双眼红肿,顿时心疼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别怕,跟祖母说说。大不了咱们不呆在这京城,回乡过日子。”

    溶溶拉上房门,扶着祖母到院里坐下,正欲解释,翡翠上前道:“老太太别急,这事都怪我,先前我跟姑娘说起我的身世,姑娘见我哭了所以被我给惹哭了。”

    听着翡翠这般解释,溶溶忙点头附和。

    这会儿她脸上的笑容纯粹自然,薛老太太瞧着确实不像受委屈的模样,反而喜气洋洋,连着头发丝儿都是笑意,这才放了心。

    “你呀,一向心软。小时候听到隔壁杀猪都要哭一阵。”

    “祖母快别笑话我了,”溶溶把先前翡翠给她的钥匙拿出来摆在桌上,“如今家里人多了,我就把里头那一进院子一并租了下来,回头咱们理一理,祖母就搬进去住吧。”

    “里头也租了,那租金是不是更贵了?”

    “不打紧,我都给了。”

    薛老太太本欲阻拦,听见溶溶说已经给了钱,只好作罢。

    “今儿元宝要在家里用晚膳,我去瞧瞧还有什么菜。”家里倒是有肉也有菜,不过元宝素日吃得精致,光是一道汤要耗费五六种食材,中午他是图新鲜吃得多,顿顿这么吃他就不行了。

    于是打算出去买菜。

    薛小山见状,主动拿起背篓,跟着溶溶一块儿出门。

    溶溶正想着要一次多买一些,见薛小山要一起出门,当然高兴了。方才在厨房捡看一番,发现家里虽然按她的嘱咐买了鸡肉、猪肉,可水果是没有的,蔬菜也是买的最便宜的大白菜、萝卜,早先她买的香料用完了,他们也没有添置,厨房里只有最简单的盐、酱油和糖。祖母和二哥节省惯了,舍不得银子,这趟去菜市,溶溶必得再给他们买些东西回来。

    兄妹俩出了门,径直往菜市去了。

    这个时辰京城里大部分菜市早都散了,只有城中心最大的那一个还有东西可买。

    梧桐巷的位置好,往那边走不算远,溶溶便没喊轿子,跟着薛小山一路往前走着。

    “溶溶,那个杨佟……”薛小山支吾了几声过后,终于开了口。

    “怎么了?”溶溶问。

    “你不在家的时候,他往家里来过好几次。”

    溶溶知道薛小山误会了,便皆是道:“他是我在京城认识的朋友,有一次我们聊话本子说到一处了,他就托我帮他修改被书局退回的稿子,我今日回来正好把改好的书稿都带回来了,若是他再来,二哥帮我书稿给他。”

    薛小山听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那我回头跟祖母说说,上回杨佟过来,祖母拦着人家说了许久的话,又是问家中高堂,又是问是否婚配。”

    祖母竟然这样……

    溶溶又觉得好笑,又觉得难为情:“烦请二哥为我做一番解释,祖母若再这般,下回可不要再让杨佟登门了。”

    薛小山也笑了:“说到这,那杨佟还托我给你带话呢!”

    “何事?”溶溶问。

    “那日他来家里,说书已经卖出去了,他是过来送银子的。当时我听得迷糊,不敢随便接他的银子,就打发他走了。”

    “卖出去了?说的是《寒山记》吗?”溶溶一听,顿时大喜过望。

    听杨佟说,《寒山记》被好几家书局退过稿,她不过就是帮着润色了一下,居然就卖出去了?自己真有这本事么?溶溶心中欢喜,没准儿,她真的可以写话本子挣钱。

    薛小山皱眉想了想,“书名我记不清楚了,好像就是《寒山记》。”见溶溶那么开心,薛小山也笑了起来,“那下回他再送银子过来,我就收着?”

    “嗯,收着。他可说是多少银子?”

    “我没记,约莫十来两。”

    溶溶颔首,顺口问道,“如今家里攒下多少钱了?”

    见溶溶问起银钱的进出,薛小山忙给她算了一笔账:“上回你做的五条火腿,我和春杏拿去会宾酒楼,掌柜的给了五十两银子,这笔钱我当时就拿去兴隆钱庄换了银票。之前你还给了三十两银子做家用,只祖母日日要吃鸡花费不少,如今还剩下二十二两,加起来一共七十二两,我都收着,等你回家便可给你。”

    七十二两……

    若全都动了,家里的生计肯定会有问题,但若是加上杨佟送过来的书钱,那就没问题了。

    主意一定,溶溶便道:“二哥,你可认得蓁蓁?”

    蓁蓁?

    想起那天敲门的那个美貌姑娘,薛小山顿时脸一红。

    “那天蓁蓁姑娘上门见看过祖母,还买了不少补品。”

    “蓁蓁是我在静宁侯府最要好的朋友,当初我赎身的时候,她拿了积攒的银子给我。”溶溶道,“蓁蓁从小没了家人,人牙子卖给侯府的时候,签了死契,所以她赎身需要一百两银子。”

    薛小山从来没认为溶溶赚来的银子是给自己的,溶溶要拿去给好友赎身,他自然没什么意见。

    “但剩下这二十多两要怎么凑呢?”薛小山之前在京城打过几日零工,工钱比起在乡下的时候多了很多倍,可要供养祖母每日吃鸡,还是不过的,若然所有的银钱都拿出去了,恐怕祖母又得回到从前顿顿吃菜馒头的时候了。

    “不着急,我这里还有一颗珠子,是从前当差的时候主子赏给我的,等会儿回家我拿给二哥,二哥替我拿去典当便是,上回我当了一颗,足足当了三十两银子,这样加起来绰绰有余了。”

    薛小山面有愧色,却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家能过上好日子,全靠溶溶一个人撑着。他便是道几句谢,也于事无补,几句道谢,又哪里能弥补溶溶的付出呢?

    两人到了菜市,虽然还有人在摆摊,但大部分新鲜的菜蔬上午就已经全卖光了。

    溶溶称了两斤柑橘,又拣选了茄子、南瓜、平菇这些能贮存的蔬菜,买了猪蹄和鲤鱼,买完了这些,两个人又去了香料铺子,买了一些诸如茴香、八角、花椒的香料才往回走。

    这一来一回地,花费了不少时间,溶溶把晚上要用菜肉捡出来让春杏和翡翠拿去打理。

    自己则把带回来的书稿交给薛小山。

    “这些杨佟给我的《龙女传》,你就说我觉得挺好,并没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溶溶说完,又取出一叠薄薄的书稿,“这是我给《龙女传》写的结局,你让杨佟看看,他是写话本子的高手,请他帮我也润色修改一下。”

    杨佟原本的《龙女传》拿到书局去,定然能卖得出去,溶溶写的这个结局,只是她一时技痒,想小试牛刀罢了。她想听听杨佟的意见。

    薛小山是识字的,认认真真地记下溶溶的嘱咐,将两叠书稿收好。

    “二哥,今儿我听世子说,你和祖母打算租个铺面开一家包子铺?”溶溶问。

    “嗯,”薛小山默认。他一个做哥哥的,有手有脚,整日吃妹妹的用妹妹的,哪里能行,总该谋个生计。

    “我着急帮蓁蓁赎身,开铺子的事只有再缓几个月。”

    薛小山笑道:“不妨事。”

    他早出去问过了,京城里铺面租金极贵,尤其是梧桐巷的位置当道,若想寻个离家近的铺面,立马就会把溶溶攒的这点钱花光。因此他放弃了这个计划,打算先支个摊子,若包子能卖得出去,自己再攒攒钱,或者再找溶溶借钱开个铺面。这样也稳妥些,不至于让溶溶的私房钱打了水漂。

    不过这些话他都闷在肚子里,若是摊子不成,这事他就不再提起,省得溶溶为自己担心。

    兄妹俩正说着话,溶溶的目光又飘到了薛小山手上的印记上。

    薛小山见溶溶愣愣望着自己的手腕,便抬起来手放到她跟前。

    溶溶意识到自己失态,垂下头脸颊微红:“二哥。”

    薛小山微笑,自己也伸手摸了摸那疤痕。

    “无妨,其实我有时候也会盯着这个疤看,这么圆又在这个位置确实很奇怪。有时候还有点疼。”

    “都这么久的伤疤了还很疼吗?”溶溶吃了一惊。

    薛小山点了点头,“隔三差五的吧,不过并不是难忍,疼个片刻便好了。”

    记忆中来薛家的时候,薛小山手上就有这疤了,算起来二十年了,居然还会疼!

    “二哥,你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薛小山不以为然:“一点小伤,不必那么麻烦。我早就习惯了。”

    翡翠搬了板凳坐在旁边撕平菇,出乎意外的多了一句嘴:“有些伤病发作得不快,等到发作的时候已经药石无灵了,公子还是想办法瞧瞧吧。”

    往日在院里,翡翠从来不会主动说话,今日突然开口,不止薛小山,连溶溶也有些意外。

    她见翡翠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知道翡翠意有所指,顿时有些疑惑,不知道薛小山跟东宫有什么牵扯。先前翡翠说来到她身边是为了帮太子办另一桩差事,难道她要办的是薛小山的事?

    翡翠不是坏人,溶溶见她如此,便点了点头:“伤疤虽小,二哥不可掉以轻心。”

    翡翠见溶溶接了茬,趁热打铁道:“姑娘,要不你请上回给老太太诊病的那位大夫给公子瞧瞧。我看那位大夫是有大本事的,能起死回生,必定能把公子这古怪的毛病瞧好。”

    要请秦医正来给薛小山看?

    溶溶虽然惊讶,但既已经出腔帮了翡翠,只能继续帮忙了。

    正在这时候,薛老太太扶着门从里头出来,听到翡翠的后半句,便问:“公子什么古怪的毛病?”

    “妹妹和翡翠在说我手上的这个疤,这么多年了时不时的都有点疼,他们说找大夫给我瞧瞧。”

    薛老太太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一滞,忙道:“这么点小伤疤没什么大不了的,别大惊小怪,用不着请大夫的。”

    “我也这么想,”薛小山转头对溶溶笑道,“那神医那般厉害,这等小伤就别耽搁神医救死扶伤的时间了。”

    “溶溶,你别折腾了。”薛老太太嘱咐道,“千万别去请什么大夫。”

    溶溶见薛老太太如临大敌一般,按下心底的疑惑,顺着老太太的意思点了点头,“既然二哥没有大碍,自是不去劳动神医的。”

    薛老太太这才松了口气,笑问:“今儿晚上咱们吃什么?”

    “下午在菜式寻了上佳的走地鸡,打算做个宫保鸡丁,鸡骨头拿来炖汤,再做几道家常菜。”

    “是呢,那小少爷瞧着金贵,你得好好给弄顿饭,可别在我们家吃坏了肚子。”

    “祖母放心,我晓得的。”

    这会儿春杏和翡翠已经将食材处理得七七八八了,溶溶便往厨房走去。

    家常菜做起来很快,一个时辰的工夫,溶溶做好了一大桌子菜。鸡骨头炖汤打底,里头放了各种鲜菌子;宫保鸡丁把鸡丁切得方方正正,每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因此格外入味;还有鱼香茄饼,茄子厚切成块,中间划一刀,往里头塞马蹄肉馅,最好用面糊滚一圈扔油锅,每一块都炸得两面金黄,酥脆可口。这两道菜都是专门给元宝做的,他就喜欢吃酸甜口的菜肴。

    家里人多,光这三道菜自是不够吃,溶溶又做了一道清蒸鲤鱼。

    这道菜就简单多了,鲤鱼宰杀打理好,往鱼肚子里塞一根大葱,再塞一块从鸡身上片下来的油,淋上酱油装进笼屉往炖鸡的锅上一蒸就好。

    就这四个菜,再凉拌了一道醋芹,五个大碗摆满了一桌子。

    溶溶做饭的时候元宝就醒了,他也不闹,就坐在院子里跟薛老太太说话。原先溶溶还怕元宝无趣,谁知一老一小说得可投缘了,等到开饭的时候,薛老太太跟元宝已经俨然亲祖孙了。

    “姑姑做的全是我喜欢吃的菜。”元宝一看到宫保鸡丁和鱼香茄饼就眼前一亮,拿着筷子就夹了一块茄饼。

    溶溶姑姑的茄饼做的比御厨做的好吃,茄饼的肉馅里放了剁碎的马蹄,清脆可口,解了茄饼的油腻。

    在元宝吃完了第二块之后,溶溶把茄饼端走,放在了离元宝最远的地方。

    众人瞧着元宝撅了噘嘴,一副要发脾气的模样,然而元宝只别扭了这么一下,开开心心地端起饭碗,又去吃别的菜了。

    薛老太太笑道:“你倒是管得住他,难怪他家里人非你不可。”

    溶溶心里更是美滋滋的。

    这可是她的儿子,当然是非她不可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饭,溶溶正替元宝擦手呢,外头就有人叩门。

    薛小山欲上前,溶溶估摸着是东宫来人接元宝了,便抢着去开了门,打开一看,果然是王安。

    王安穿着常服做百姓打扮,看不出是位公公,而是一个清秀的小厮。

    见溶溶出来,王安忙拱手:“姑娘,家主派我接小公子回府了。”

    前儿才遇了刺,溶溶也不放心让元宝歇在这边,忙点头,“我这就抱元宝出来。”

    元宝早听见王安的声音了,虽不乐意,到底自己跑了过来,却不看着王安,“姑姑,你真不要我晚上陪你吗?”

    溶溶也不舍得同元宝分开,恨不能跟着元宝回东宫得了。可蓁蓁那里的事还需要办,明日必得去一下静宁侯府,若今儿回了东宫,明日又出来,恐怕不妥。

    “元宝听话,今晚回东宫住,明日姑姑就回去了。”

    “那你说话算话,不能骗我。”

    “绝对不骗你,姑姑会一直陪着元宝长大的。”

    “那如果下次父王又惹姑姑生气的话,姑姑会走吗?”

    想到太子,溶溶的心情有些复杂。

    元宝是她的儿子,是她生出来的宝贝疙瘩,就算天下下刀子她也要陪在元宝身边。太子算什么,他要撞什么风筝就随他去,她从小就是做宫女伺候人的,她能忍。只要可以陪着元宝,她什么都可以忍。

    王安见溶溶和元宝难舍难分的模样,笑道:“要不,姑娘送殿下上马车吧,不然,殿下真是一步都舍不得走。”

    “好。”溶溶抱元宝抱了起来,径直往巷子口去,她只顾着怀里的元宝,没留意到王安转身把宅子的房门带上了方才跟上来。

    溶溶把元宝抱上马车,目送着马车转出巷子,驶向大街,才沉沉舒了口气。

    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溶溶伸手捂着脸揉了揉。

    “很累?”是他一贯低沉平静的声音。

    溶溶猛然放下手,惊慌地转过身,这才看见身后的梧桐树影中站着一个人。

    他靠墙站着,就那么倚在那里。

    素日他站得笔直,不怒自威。此刻懒懒地倚墙而立,树影和月光交叠,映着英俊的脸庞分外舒然,身上的袍子被夜风轻轻吹动,倒觉出几分不同的味道。

    今日得知真相过后,溶溶满脑子想的都是元宝,此刻见到他,之前被她忽视的那些细节一点一点从她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千岁爷身边只有那个女人……”

    “千岁爷一直对她难以忘怀……”

    “千岁爷在那之后身边无人……”

    是真的吗?

    他一直心心念念无法忘怀的女人是自己?

    溶溶忽然有一种冲动开口问他,想问问那些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有些事,非得他亲口说出来,她才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