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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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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喜欢河旻浩,郑智雍不是一个做事有始无终的人, 他向河旻浩摊牌之后, 又通过郑泰雍联系了河旻浩的父亲, 准备把问题解释清楚。

    “你在延世?”安希妍问。

    “嗯,我在延禧馆的楼里面,你知道的吧, 《请回答1994》的取景地”,郑智雍一只手扶着面前摊开的书本, 另一只手在手机上单手输入, 说, “电视剧里是工科生读书的地方,现实中是给社会科学学院和行政研究生院用的”。

    “延禧馆我知道, 不知道谁在用。”安希妍的父母一个出身延世一个出身成均馆,并在延世大学的校园里相遇,她的名字“喜延”也由此而来, 但韩语这种语言表音,一般人不知道汉字版,也就能听个音韵。是郑智雍还是郑志雍重要吗?不重要。

    “我原来也不知道,上次来这里只是在校园里转了转, 已经过去很久了。校园是真的漂亮。”

    “那应该符合你的审美, 大学怎么没有报延世呢?”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说法, 延世大学是贵公子的学校, 高丽大学是努力穷学生的学校, 我觉得我离贵公子更遥远一点”, 郑智雍听到电话那面安希妍哭笑不得的“嘁”,笑了笑,说,“开玩笑的,我不想和我哥一个学校,高丽大又不差”。

    “我还以为你要说延世的基督教氛围太浓厚。”安希妍说。

    郑智雍眨了下眼睛,带一点玩笑性质地回复道:“我在办公室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进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正好看到……”

    “努力穷学生的学校”被人听到没有什么,这种说法只是老了点,过去可是广为流传的,歧视、偏见之类的锅绝对盖不到郑智雍的头上。宗教问题反而要谨慎点,郑智雍本人是个对宗教不感冒的无神论者,但他不想就这个问题招来纷争与人辩驳,自然要小心一些。

    别人的办公室毕竟不是用kakaotalk聊天的地方,郑智雍是看距离对方所说的时间还早,顺便对安希妍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恰好安希妍也在线,才多聊了几句。郑智雍对安希妍交代自己交代的很清楚,涉及他人的事、特别是不算好的事他不一味隐瞒,而是尽量言简意赅,隐去细节,像这一次,他说个个人似的一个延世大学的老师托他照顾一下想说rap的儿子,他先答应却发现他没法认同那个孩子,只能食言并为他的食言道歉。

    如果没有发生“河旻浩恼羞成怒上网控诉”这种匪夷所思的程度和安希妍此时要单飞有一拼的事,郑智雍就没有必要对非当事人说出更多的内容。

    不,有例外,对河旻浩的父亲,他可能要多解释一下。

    郑智雍退出kakao,视线重新落在手中书本白纸黑字上。

    “抱歉,今天上午临时有会,让你久等了。”

    河连燮回到他的办公室后,转身顺手把门从里面锁上,然后将沉重的公文包往郑智雍身边的沙发上一扔,与此同时,郑智雍合上了手中的书:“我也有抱歉的事,没有征得许可就看了教授的书。”

    “没有必要的话”,河连燮回到他的办公桌前坐下,一边按下电脑的开机键一边说,“我难道会因为你看了我写的书生气吗?不过你怎么想起来看它,因为恰好看到了?”

    “是的”,郑智雍没有用一个更好听的理由来应付河连燮,他诚实地说,“恰好看到,就想试着了解一下河教授的观点”。

    河连燮望着郑智雍手中的那本书,《制度分析——理论与争议》,作者一栏写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两年前这本书出版的时候河连燮请到了包括前副总理安秉永在内的一堆文化界人士写推荐,目的却不是为了把书做成什么传世经典,它的优势在于描述仔细脉络清晰,是一本不错的教参,不错到了已经有了外文译版的程度,河连燮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几分自豪的。

    所以郑智雍的话让他有一丝微妙的不快,诚然,郑智雍学的是外语不是社会科学,但thinker大到社会小到人性都有所关心,那么话外的含义就是,他河连燮还要做得更好些。

    那也确实是他的目标之一就是了。

    “那里面没有多少个人观点,你对新制度主义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河连燮一边点开自己的邮箱看邮件,一边说,“我下午的课还没准备,你不是也有行程吗,先不聊这些了,旻浩那孩子做了什么事?真是他的问题我会收拾他,不是什么大错的话,还要麻烦你体谅一下,我和他妈妈工作都忙,孩子是放养的,出了问题难免来不及纠正”。

    教授做到河连燮的级别,教学任务加上各种会议加上学术研究的指标,经常能把日程表塞得满满当当,忙碌程度至少郑智雍是没法比的,换成上升期偶像团体,也许能拿来比较一下。郑智雍抽时间跑到延世大学面谈是为了表示尊重,并没有指望河连燮能给他多少时间。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社会生活的人,对底层的普通人从来不曾趾高气昂,不等同于郑智雍能对地位比他高的人能完全平常心。有利益牵扯的反而没什么,早晚会摸清底线,不会因为一点事就翻脸。今后恐怕不会再打交道的,反而要谨慎一些。

    当着河连燮的面,郑智雍把握着“解释”和“打小报告”之间的分寸,他没有讲太多的黑料,只是隐去了杨宏元的身份,又将河旻浩说的话大概描绘了一下。

    “与大众不一样的想法我就有很多,错误的想法肯定是有的,我不能只凭想法与我或者与大多数人不一样,就断定某个人的人品。但旻浩君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也不是一直作为hip-hop爱好者在地下说rap,他是要成为公众人物的。”

    当着人家亲爹的面,郑智雍不能摆出一副批判的架势来,他也不打算使用一对质就露馅的谄媚,相同的意思换种说法,基本上可以达到效果:“喜欢质疑,不愿意被束缚,这些不能说是坏品质,但是不关心事情为什么大多数人觉得不能做,自己觉得可以就付诸行动的话,早晚会招来争议。如果他是普通人,在碰壁中调整,有着充足的机会掩藏不容于世的理念,纠正一时糊涂的想法,慢慢地变得成熟起来。但公众人物不一样,他们没有那么多机会,必须早早就有基本的谨慎和自我约束。”

    “旻浩他约束不住自己,是吗?”河连燮皱着眉,问。

    “准确一点讲是没有概念”,郑智雍说,“旻浩君对于他要做的事情很有行动力,但是太顺着自己的心意来了,没人能够完全随心所欲,想要自由,又不思考什么样的自由是应当的,什么时候该克制,这样很危险”。

    理智恭谨的提醒与劝告之后,郑智雍又来了几句听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这是我的观点,但没能与旻浩君达成共识,在这种基本的事情上有分歧,后面会有更多的不便,河教授之前正式地找到我,我没有办法装作没有事敷衍过去,只好冒昧地过来,为我的食言请求原谅。”

    提取关键信息是河连燮这种搞社会科学、政治也稍有涉足的人的必备技能,郑智雍说了那么一大堆,关键内容倒不复杂:

    我和你儿子相处得不愉快,带他太烦我不想干了,罢工之前提醒你一句,他那个随心所欲还听不进劝的毛病不改早晚要完。

    “是这样吗?”

    河连燮的声音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怅然。郑智雍的实话实说听起来自然不算多么熨帖,但胜在真诚,河连燮想一下敷衍过去和直接说出来分别会导致什么结果,便不会对郑智雍的做法挑三拣四。何况他也看出了郑智雍专门找他说这件事的用心,儿子成为公众人物又做了什么错事的话,他这个当父亲的也会跟着丢脸。

    不知道那个出身优越却做了艺人的孩子看出来了没有,他河连燮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谢谢你愿意和他说这些经验,他听不进去,不是你的问题”,他慢慢地说,“我平时和他交流不多,也不怎么懂演艺圈的事情,只知道旻浩他想做什么会非常用心地去做,他想做练习生,我能做的也只有想办法让他走得顺利点,我要是能说得动他,就劝他把那股劲用在学业上了,有那份决心,做什么不能成啊……对不起,这一次麻烦你了”。

    “该道歉的是我”,郑智雍说,“缺乏沟通的能力,又在一些事上太执着”。

    “我觉得你有点冲动。”当时在场,除了郑智雍与河旻浩之外最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的张贤胜在听到后续以后,这样评价他的做法。

    这可是很难得的,以往只有郑智雍吐槽张贤胜感情用事的份。

    “我知道当着父亲的面说儿子坏话不是好事,特别这位父亲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又支持儿子做他想做的事”,郑智雍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看着张贤胜检查从延世回来以后郑智雍又埋头苦干一个下午修改润色的编曲,“但是昨天晚上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确了,对河教授敷衍,河旻浩和他父亲一沟通就穿帮,昨天晚上不说明白,感觉以后会有不少麻烦”,他懒洋洋地说,“以前没什么情分,我也不想在他身上花太多心思,一次解决吧,他们要是会因为这件事讨厌我想对我做什么,其他的选择也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好吧”,张贤胜想了想,觉得郑智雍的话也有些道理,“能少一点麻烦,不过你是真看不惯河旻浩,是吧”。

    “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不把问题往深想就算了,我昨天晚上劝了他好几次,一点也没有往心里去,主动问有些事为什么不行很难吗,”郑智雍本来就累,想起这些事觉得更心累,“观点还能勉强当做年轻不懂事,听不进去话就真没办法了”。

    “难道六岁的代沟真得很严重?”就连脾性顽固的张贤胜都有点看不下去,比自己大六岁的前辈那么诚恳地给予建议,又不接受又不肯好好谈,回想张贤胜最年轻中二的时候,碰到类似的情况也顶多是“感谢您的好心但这可能不适合我”。

    “不知道,也不重要。最重要的应该是道德观不太相合。河旻浩可能是少了点同情心,还停留在嘴上,杨宏元他……”郑智雍猛然止住了。

    “你昨天没有说。”张贤胜提醒道。

    “忘记了”,昨天记着不要让杨宏元的事经自己的嘴说出来,但郑智雍潜意识里没把它看得十分重要——杨宏元自己还告诉了河旻浩和李秀林,精神一放松差点说漏嘴,“他做的事情……有的人可能觉得不重要,但真的不符合我的道德观”。

    “所以?”

    “我想研究一下相关的问题,但以我的阅历和地位,还不适合贸然谈论,恐怕要花费比较长的一段时间。算了,我直接说吧,校园暴力。”郑智雍不公开宣扬,但私下里也没什么好保密的,当年的受害者没有死绝的话,事情早晚会被翻出来。

    “那你是要谨慎一点”,张贤胜停了一下,又说,“你昨天是不是很生气?”

    “嗯,我没能从杨宏元嘴里听出找受害者道歉的意思……希望那是误解吧”,郑智雍把咖啡喝完,站起来揉了揉脸,说,“我去公司开个会,这是备用钥匙,哥今天能完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首吗?”